这些陈年旧事几乎没有人提起,丁善修作为亲历者,一定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细节。他赶紧道:“还请先生详细说说。”
“先帝能够承袭大统,其实是得到了元氏宗族的强力支持。为此他不仅娶了自己的表妹,还将朝中要职都交与宗族成员,此举助他帝位稳固,但也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他能想象到这麽做的后果,就如同如今的幽州派系官员一般,元氏宗族也曾牢牢把持朝政。
丁善修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没过多久,朝中大局便被宗亲把持,甚至屡次有人违背诏令,视先帝于无物。”
“先帝没有惩戒他们?”
“一个人违令可以惩戒以儆效尤,可人一多反而变得习以为常。而且那些人同为宗亲互相包庇,就如同当今朝中一样,有些诏令根本出不了大殿。”
确实是似曾相识的局面,但也産生另一个问题:“既然元氏宗亲势力滔天,为何后来又让幽州官员得势?”
“先帝并不甘愿受制于人,也曾试图扭转局面,只可惜他选了一条取巧的捷径,就是扶持另一个亲近派系,让两者互相争斗。”
他明白过来:“也就是说先帝亲手扶植了林文亭这一派幽州官员?”
丁善修点点头:“不仅如此,他还选召了林文亭的三女入宫,也就是当今太后,用来制衡原配蔡皇后。”
制衡原配这点令他大为不解:“为什麽先帝还要对自己的原配设防?”
丁善修叹气道:“先帝是个风流多情之人,然而蔡皇后善妒,所出子女又都心智不全,无法承袭大统,于是后宫死于非命的宫女嫔妃衆多,其中……不乏已经怀有身孕的。”
这和他所闻有些出入:“可是我听说曾经有位深得人心的懿德太子,难道他不是蔡皇后所出?”
“不是,他是另一位嫔妃所出,那位后妃死于难産,蔡皇后便将婴孩抱养过来。”提到懿德太子,丁善修也是一脸惋惜,“懿德太子确实是贤德之人,不过他太过心慈手软,最后也没能逃出你死我活的后宫争斗。”
他大为震惊:“当时的后宫争斗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先帝在册的子女有十九人,但长到成年的只有六人,夭折的十三名子女之中,也有太后的一子一女。”
“太后也有一子一女夭折?!”
“老夫不敢妄言这些夭折的先帝子嗣都与蔡皇后有关,但从太后日后对蔡皇后和元氏宗亲的报複来看,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难怪那个人登基之后,太后要对元氏宗亲赶尽杀绝,原来真的是恨之入骨。
“老夫能理解圣上的难处,他如今所面对的正是当初先帝处理不当的恶果。元氏宗亲因为他是太后之子防备他,幽州官员也因为太后的存在而轻慢他。二十年来能维持住局势不生大变,手段已经在先帝之上。”
这些过往也令元念卿心中豁然开朗,那个人的种种奇怪行为应该都与自身处境息息相关,但是极少有人能够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自然也不会明白那些奇怪行为背后的用意。
“老夫当初请辞归家兴办书院,就是希望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能够明辨是非,他日入得朝堂,不要一味深陷党争之中。可教到最后,他们却纷纷成了含沙射影的利刃,越是得意的门生,越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丁善修言辞中带着深深的懊悔,“老夫曾问过几位学生,不觉得自己有违当初入仕的初衷吗?可他们的回答也令老夫无言以对,他们说不去争便是死,在生死面前他们只能继续争斗下去。”
他能体会到丁善修的心痛,自己的学生终究还是走上了身为人师最不想看到的那条路。后来放弃教书育人,大概也是因为这些事已经令对方心灰意冷。
丁善修自责道:“是老夫有辱为师之道,不能帮学生找到破局之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陷越深。”
他并不赞同:“我觉得先生此言差矣。”
“哦?王爷有何高见?”
“庙堂之上安身虽难,但也不是绝无生路。他们只是和先帝一样,选了一条取巧的捷径。您一定也是爱徒心切,才会忽略过自己曾教导过他们更困难但也更稳妥的方法。”他顿了顿又道,“就好比芦花村外面的静水河滩,哪怕以此为生的渔人都不去,也改变不了那里的蟹比别处好的事实。”
这番话说得丁善修转忧为喜,忍不住夸赞道:“不愧是殿下,真是懂老夫心思!”
元念卿这麽说不只是为了宽慰丁善修,而是很清楚对方就算心灰意冷也不曾彻底放弃,否则也不会守着小小的果园等待可以赠予桃李之人,更不会独自前来探自己的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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