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是一副素白底的纱帘,上头绘几朵花,是她在舞蹈时甩出水袖,利用衣袖飘扬而作的画。俞知光离得远看不清楚。待太后一脸不悦地吩咐大内监黄福来将纱帘擡前时,她看清了上头飞溅的颜彩,花朵位置恰好构成一条高低错落的斜线,像七星连珠的天象。七星连珠每个几十年至一百年出现一次。传闻是皇权覆灭,朝代更替的预兆,不论传闻是否真实,这样的图案在庆典时候很是避忌。“大朝日群臣和藩属国皆来道贺,又临近太后寿诞,崔七娘你这是何用意?”南康公主质问。崔七娘身姿单薄,背后一对伶仃蝴蝶骨随主人颤抖,惊慌地解释:“臣女不知……臣女原意给太后贺寿,以水袖舞作画,要绘的是繁花似锦图,而不是……”七星连珠四个字,万万不能讲出口。她落下泪来,别人不信她无妨,只要陛下信她。御座之上,与她年龄相仿的皇帝身穿玄朱冕服,目光在十二旒冕冠下沉静如水。太后先摆了手,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口吻道:“南康讲得不错,今日是好日子,本宫相信崔家小七不会这麽明目张胆地给我闹心,纱屏所画的乃是巧合。”崔七娘愣了愣,背后腾起一股恐慌。她以舞作画,“巧合”地绘出了不详图案,无论有无惩罚,崔家自此都与凤位无缘,她更会连累整个家族。怎麽可能是巧合。崔七娘目光一凛,转向一同跪下的伴舞娘子们,几人亦深深垂首。她膝行几步,大力叩首道:“陛下与太后娘娘明鑒,臣女苦心造诣,自半年前就开始设计和排演这场金铃舞,每一次练舞,纱帘所绘都是花团锦簇。”“定是这些舞姬……定是她们受了指示,在献舞时偏移了纱帘位置,叫臣女水袖落点有偏差。”金铃舞设计为观赏好看,纱帘是变幻移动的。舞姬们矢口否认,纷纷喊起冤来。卢若音母亲王夫人就坐在太后左侧,不紧不慢劝道:“太后娘娘宽和仁善,说是巧合,不与你计较便算了。”崔七娘目光执拗,朝她递去似怨非怨的一眼。王夫人口吻便不耐了些:“我好意劝你。你一口咬定其中有冤屈,倒是说说,这场舞那麽多人,舞步与鼓点繁琐,何人竟要用大费周章的手段陷害于你?”那自是得益最大的人家。同席的崔尚书夫人心里不齿,理理裙摆,跪到崔七娘身侧,“小七自幼体弱,五岁习健舞以强身,断然不会犯这麽简单的错误,妾身请求陛下和太后彻查。”她话落,太后默然不语,似在思量。忽然一道柔婉的年轻女音接了话:“崔七娘舞技有目共睹,臣女钦佩在心,亦请陛下和太后娘娘细究缘由。”崔尚书夫人循声望去,声援她的女子竟然是卢若音,与七娘共争后位的人。王夫人阻拦不及,同样满脸错愕。太后依旧不语,撚着手中碧玺。半晌才道:“行了,高高兴兴办一场宴会,都愁眉苦脸跪下去作甚?起来。”她脸色仿佛六月时分酝酿暴雨的天空阴沉,通身威仪逼人,与雅苑里的判若两人。俞知光看到此刻,才想到薛慎所言。将宝座上的威仪老妇人与让她大冬日踏入莲池的幕后主使联系在一起。女眷的动静传到御座右侧的百官之列。天子清朗舒润的声线响起:“老师以为如何?”李相年迈,声音沉厚微哑:“既是为太后贺寿所舞,当以太后娘娘的意见为凭,再作其他考量。”“臣不赞同,七星连珠虽为天象,未必于国运有损,但若有人别有用心,借题发挥,将宫闱之争蔓及t朝堂,则此事理应彻查到底,按律究办,以儆效尤。”七星连珠四字一出,原不明就里的群臣哗然。这个跟宰相唱反调的声音,是她爹俞弘的。俞知光替父亲担心,目光投向了御座后待命的薛慎,薛慎微不可察地摇头,示意她无碍。天子思忖片刻,做了决定。“此事交由大理寺探查,薛将军协同大理寺将伴舞的舞姬押入狱,至于崔七娘……”她本是官宦女子,入狱不适合,放着亦不适合。长公主适时提议:“崔七娘接到公主府吧,府里幽静居所不会委屈了七娘,案件未查明前,她暂不见客。”天子点头应允。夜宴被搅扰了兴致,他没多待就离场了,离去前亲自为宰相倒了一杯酒,当着群臣面让掌笔内侍送至席边。薛慎吩咐手下把舞姬们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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