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不摆酒,但待得程季泽走了,德婶拉过女儿衣袖,悄然跟她提议:“不如,一家人去白天鹅吃饭?”千禧年初的广州,还未有太多国际酒店品牌进驻。但无论有多少大品牌,对老广来说,去白天鹅摆酒才是最风光的。在各城市迅猛发展的大背景下,广州的昔日光环已日益黯淡,黄金岁月慢慢远去。但由香港霍家于改革开放初填江造地而起的白天鹅宾馆,带着曾接待过英女王等上百位国家元首的履历,依旧是老广心中的白月光。德婶并不虚荣,但眼看女儿要嫁人,她也希望给她个最好回忆。程一清搂过妈妈肩膀,亲她脸颊一口:“你想去月球都可以。”“不正不经。”在德叔德婶看来,两个年轻人既然不摆酒,便没什麽可忙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尽管两人都爱对方,但亦各自找律师,拟了详实的婚前财産协议,又都列了详细的婚前财産清单。程一清这才发现,程季泽在香港内地都颇多投资收入,双程记只是他的其中一项。自然,这些收入都跟程一清无关。她开起玩笑:“羡慕你们这些有钱人。”“感谢时代。”他吻了吻她鬓角,一语双关。对他这样野心勃勃的港人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千禧年初,特区政府驻粤经济贸易办事处尚未成立,他已跨过罗湖,赚到第一桶金,也认识了眼前人。他说,钱是好东西,越多越好。不过我很贪心,还需要爱。两人跑了一趟香港注册。没去登记处,直接跑律师楼签字。程季泽那边没有亲友到来,由德叔德婶充当见证人。程一清看程季泽的声明文书:“本人从未在任何地方与任何人依照任何风俗、宗教仪式或法律上形式结婚或同居……本人现根据香港宣誓及声明条例衷诚提出此项声明,兹确信其为真实无讹,如有不实,愿受香港法律处分。”文字掷地有声,硬邦邦,半点浪漫都无。她想,这就是婚姻的本质了,无关风月。签字注册回来后,便要跟自家亲戚吃饭了。到了那天,德婶郑重其事穿了件织金花绣的黑底衣服,低领圈,戴了一条珍珠项链,绿色网孔罩衫。程一清租的房子退了,这几天在家里住,还没搬到程季泽家。德婶见她出门时只穿件无袖背心、低腰牛仔裤跟匡威帆布鞋,问她怎麽穿得这麽素。程一清嘻嘻一笑,说只是吃顿饭,又有什麽要紧。德婶说:“因为你不摆酒,这顿饭就相当于婚宴啦,只是规模小一点——”她敦促程一清换正式些,又将女儿按在梳妆台前,抓起梳子,给程一清梳起了头发,“这头发呀,乱糟糟的,一点不好打理。老人家说发质硬的人脾气也硬,不好带,可真没说错。你小时候头发就爱炸毛,我都是这样帮你梳的…”说着说着,手上动作渐缓渐滞。程一清猜到德婶在流泪。她最怕这种场合,反手抱住德婶脑袋,打了个岔,说老爸怎麽这麽久。二叔近来跟程静老公走得近,两人来的路上,程静老公跟他说起,杂志上写粤港两地程家争斗,还起底了他们的身家。“真不少钱。”程静老公说了个数。二叔听了,睁大眼睛。他后悔之前太轻率,何必跟程季泽他们置气呢?这样的富亲戚,普通人跪舔都来不及,他倒好,将人往外推。程静老公看出二叔心里想什麽,跟他说:“我看程季泽也不是个记仇的。今晚跟他多喝几杯,以后是一场亲戚了,什麽话都好说。”他又回头,跟程静说,“你跟程一清关系不是很好的吗?有空约她出来饮茶,增进感情。”程静讨厌这番话里的用意,一句话不说,只低头看怀里的女儿。程静近日在杂志上看过程一清的负面新闻。程季泽在这个时候跟她高调结婚,二人穿着运动服情侣款,戴着婚戒,出现在媒体上,用自己婚姻为她的人品背书,让八卦媒体闭了嘴。鱼翅上汤饺端上来后,二叔开始夸程一清,说我一早就看好你有前途。程一清也不再像当初那样直肠子,她现在也学会了说点场面话,举着茶杯,跟二叔客客气气,但绝不对他热情相待,免得他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上来。二叔问德叔:“你们见过亲家吗?”德叔说,没有。二叔了然般笑笑:“也是,现在香港程记正在跟广州程记打官司,这个时候见面,多尴尬。”程静老公说:“虽然我不看八卦杂志,不过听我们办公室的人也提过这事。你们俩这时候结婚,正吸引舆论关注,大衆都觉得看不透。”程一清正在逗程静的女儿玩,这时敷衍说:“哪有这样複杂,只是两个喜欢彼此的人结婚而已。”她不想跟亲戚说太多,就连自己父母,她现在都不会事事告知。未必是信不过德叔德婶,而是他们想法太简单,而事情太複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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