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衣老人,也就是李腾烨眼睛紧盯棋面,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韦仪堪知趣告退,却未曾想到自己还未走出房门就得到了一句悠悠的嘱托:“泽仁,把花家那件事盯紧点。”
韦仪堪停住了脚步,考虑再三还是折返回来向盯着棋盘出神的李腾烨问道:“相国大人,卑职不明白,为何要对一个四品郎将如此在意?以卑职愚见,陛下只是不想将羽林卫中郎将的职位过早让出去,这才授予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打发他去经略漠西那个不毛之地。待到几月后皇后胎相稳定,陛下就要御驾亲征,无论战果如何都要亲政,那小子的位置也就该挪一挪了。”
韦仪堪说完抬头去瞅李腾烨的脸色,却见李腾烨神色还是那么平静,不过是双手并用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捡回了棋盅。
虽然不明白李腾烨的用意,但韦仪堪也不敢问,只是静静的等着。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李腾烨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挥手把韦仪堪唤上前来,问道:“泽仁啊,你可知下棋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
“自然知道,孝肃皇后之言,当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你今日这盘棋从三十五目起就下错了。你本该去争角,却局限于一城一地的得失,用防守代替了进攻,导致我在边角遏制了你的优势。”
李腾烨是公认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的话韦仪堪不能不信,也不得不信。
李腾烨继续慢腾腾说到:“泽仁,我们之所以在朝堂上屡屡失手,失去了很多重要的职司,不是因为咱们老了,手底下的人不中用了。而是因为咱们的战略错了,老夫也犯了和所有新入门弈者一样的错误,那就是太过重视中央,而忽略了边角。你细细想一想,咱们这几年是不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看牢陛下上,这才让沈骁那个老狐狸占得先机,不仅帝京的军权被他和庄家庄崎那个老匹夫牢牢把控,边军军权亦是被削弱了好几分,连花木兰这样一个小卒出身的人都身居中郎将高位。这样下去,你让咱们的人怎么想?每次琼林宴上招揽到的人越来越少也就不足为奇了。”
韦仪堪不是傻子,更何况李腾烨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细,但他还是决定问的更细一些。向一个老狐狸请教可没什么丢脸的,但如果要是瞎揣摩老狐狸的意思而坏了他这些年的第一次出手,韦仪堪觉得自己可能活不出这个月。
“所以为什么是花木兰?其他的边将也有不少……”韦仪堪斟酌着问道。
“第一,因为他是寒门出身,没有背景,只能依靠沈家这棵大树。第二,他挂着中郎将的职司。第三,他足够优秀。他的战绩十分耀眼,年方弱冠就已经历数十次大战,实打实的战功拧不出一丝水分。此次陛下北征必是要重用此人,若侥幸不死,定是朝堂上又一颗将星,咱们要早做准备才是。”
“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去准备。”惊讶于李腾烨的心计,韦仪堪感觉自己是时候走了,不然就算是一条船上的盟友知道太多了也有可能被拉出去祭天。
“泽仁你放心去做吧,万一沈家的人出手干扰也不必理会,我自有章程。”
棋子重重地落在了棋盘上,韦仪堪身躯猛地一震,坐在椅上却慢慢将脊背伸直的李腾烨给了他一种雄狮将醒欲择人而噬的感觉。
韦仪堪退出屋外之后,李腾烨摩梭着手中的棋子,脸上流露出一种怀念的神色:“若是鱼儿再脱钩,那么老夫就得再换个鱼饵了。下次该拿什么做鱼饵了呢?是了是了,沈家阳气过盛,三代内嫡系只出了一位一位女儿,而老夫还有很多正直二八芳龄的孙女。沈老虎啊,沈老虎,你肯定想不到吧,你和老夫斗了一辈子,居然会输在孙女少这上面。”
惊雷眠虫醒,天下风云起。
帝京,沈府。
络腮胡须,头发灰白交杂,腰圆膀阔的中年人正在擦拭着一把剑,神情专注,动作小心,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如果不说,很难有人会将这个满脸和善笑意的男人和三十年前那个为了勤王保驾在敌军阵中五进五出,一战杀出个名震天下血老虎称号的沈冲联系起来。
如今他已是沈家当代的家主,带领着沈家一帮肌肉狂人,愣是和李腾烨斗了个不相上下,手腕之高明可以想见。若说有遗憾,便是膝下无一儿半女,据说是在当年那场黄河大战中伤到了肾水,再不能生育。
用细绢给剑细细的上好油之后,沈冲把剑放回了剑架,挥手招来了自己的老仆:“吩咐下去,沈氏门下不得参与御史参花木兰之事,若有违逆,老夫就打断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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