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时候,管家一直没来接我,在等待的时间里,我径自沿着林荫街道下行,青石板上已经落满了被踩碎的叶子,跟湿泥土混在一起,乱糟糟地铺满我的视线所至。
大概是下过雨,天色阴得很快,但雨后天晴,也带来一抹猩红的晚霞,夕阳西下,红的暗的光彩交织在一起,将整个世界都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半,我处于暗部,而除我之外的世界好像都是红灿灿的,十分热闹,我看着天空,那颜色实在刺眼,看得我眼睛有些酸了。
有一抹不知道在哪个缝隙里溜过来的红意洒到了我的身旁,映着路两边萎靡的树叶都有些精神抖擞起来。
我叹着气,四处张望。
突然层叠的树影荆棘丛里,一个奇怪的隆起的物体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越走近,就能越明显闻到血肉发霉发烂的臭味。
是什么动物的尸体吗?
我的心在怦怦直跳。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不安到如此强烈的情绪了。
残阳似血,烘的我的身体有些暖,风来的很不巧,一阵阵从我脚底吹到我的头发,带来的味道也变得腥臭难闻。
我想我身上一定是满身都是鸡皮疙瘩。
有细小饱满的白色小虫子蠕动的身影,从腐烂的叶子一直爬到我跟前的大树上,那里有一只已经死去很久的鸟,那鸟应该死了很久了,整个身体已经被掏空了,内脏上吸附着虫子和苍蝇,仿佛一层老去的脂肪层,黄色中带着一丝白,还有一些红红绿绿说不上具体形状的诡异内容。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庞大的身躯……
他应该是个人吧,我有些不敢确定,于是踮脚朝里边探了探头,还真是个人,只是一张破布盖着他大半个身体,无法分辨男女,只能看到他头发很长,至少到延伸到了背后蝴蝶骨的位置,脸上的血肉被撕裂地模糊不清,身躯发肿发胀如同发面那么大,眼睛鼻子的方位已经完全分不清,他的肢体蜷缩着,从脚的位置到小腿部位,那血色已经到了一种惊人的色度,比十倍浓缩糖浆沾上红墨水还要触目惊心,我猜测他的腿应该是废了。
夕阳的光从我身上反射到他身上,尽管只有微弱一丝暖意,但我还是听到了他满足的一声叹息,跟回光返照似的轻不可闻,我都差点以为那只是我的幻觉。
这样都还没死,这人是什么怪物啊。
他像是一个破烂的袋子,被随意丢弃在脏兮兮的角落。
我的心有那么一瞬间的麻痹,有些疼,仿佛这样的疼痛我能轻易地感同身受,但也就疼了那么一刻,我就转身离开了。
因为我看到了管家来接我的车。
管家正一脸疑问地望着我,不解我的表情为什么惨白得如此可怕。
我摇头,只是才如梦初醒地掩住口鼻,不想再次闻到那股令人绝望崩溃的臭味,管家一直在等我出声,但我实在是一点说话的欲望也没有,只是安静地钻进车里,望着车窗外快速变换的景色,揉了揉因为没有午睡而困得有些发涩的眼睛。
过了很久,大概已经距离接我的地点又走了两个街区,路边的小食店的店主们还是一如既往的表情,像是流水线里给塑胶娃娃画上的工艺表情,连弯曲的弧度都是一摸一样,很难找出不同。
管家突然叹了气:“今天我来迟了。”
我安静地看着对我说明情况的管家,微微一笑:“没有关系。”
“表少爷今天过来了。”
“表哥?覃淮慕吗?”我尽量让自己脱离刚才开始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打起精神地睁开眼睛,同时也让我呆滞的脑袋运动一下。
管家点了头:“表少爷喝得醉醺醺的,我打点好了才过来接您的。”
说起这个表哥,我最近一次跟他打照面还是半年前,也就是那时他因为肝脏手术大成功重获健康而送了我一箱无用的珍珠,说实话我是特别不待见他的,因为他浑身都带着比尸臭还难闻的味道,独属于一种废物有钱人的糜烂和堕落,他生活我行我素,酗酒抽大烟赌钱玩女人,恶习一样不落,从不会听医生的建议,直到半年前身体严重到引发癌变,肝脏彻底坏死了,才在满月城堡待了几天,我甚至都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被谁主刀了手术,突然有一天他就从满脸苍白要死的样子变得活蹦乱跳了,现在想来还是费解。
我问道:“他过来干嘛?他不是一向看不起西区的破烂设施吗,还说一见到海就恶心,现在是怎么样,什么样的大事让他连这些都顾不得了?”
老管家说:“听说是身体出了点问题,要在这休养几天。”
“他不是才做完手术的嘛,我当时看他可一点问题也没有,能飙车能跳舞,比生病前还嘚瑟。别是之前手术有什么后遗症?”看管家也是毫不知情的迷茫模样,我也懒得深究,干脆问道:“算了,他有说要待到什么时候吗?”
“说是等范医生过来看看了再走。”
“怎么,东区那么大的地方都找不到一个比范医生好一点的家庭医生吗?还大老远跑过来,真是不嫌麻烦。”我扶着晕沉的头,脑子突然闪过什么,问:“我好像忘记问了,他之前的医生是谁?难不成正是范医生?”
老管家摇头:“应该不是,那次我记得范医生正好带小姐您出去做身体检查了,他怎么可能分身做手术呢,这次过来表少爷应该只是要他帮忙看看严不严重吧。毕竟范医生在覃家资历最久了,看疑难杂症什么的都很有心得。”
我点了头:“这样啊……”
大概是窗子外边的温度降了,风一吹过来,我整条手臂都是鸡皮疙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将开了一条缝的车窗给关了。
我估摸着时间:“那还有大半个月吧,我感觉范医生才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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