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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念幼儿园的时候，无论刮风下雨，那个总是一身沾满机油味的男人，都会穿着那身洗的微微泛白的蓝色工装，等在门口，接自己回家。老师叫一声：&ldo;陈昭，家长过来了没？&rdo;男人就会忙不迭应一句：&ldo;来了来了，昭昭，过来，爸爸在这呢。&rdo;扎着羊角辫、眉心点一颗小红点的小陈昭听了他的声音，就迫不及待、蹦蹦跳跳从台阶上跳下来，然后奔进他半蹲下身、迎向自己的怀里，喊一句：&ldo;爸爸！&rdo;男人抱起她，&ldo;乖，我们昭昭，今天这么开心，这么漂亮，学了什么啊？&rdo;&ldo;学了啦、啦啦舞，&rdo;她那时才四岁多，说起话来奶声奶气，&ldo;回去跳给你看，爸爸，你也要学喔。&rdo;&ldo;好嘞！他总是一口答应，从来不让她失望。小小的陈昭缩在他怀里，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可这样的温暖，从来只能持续在从幼儿园回家的那一段短短的路上。等到回了家，离开男人的怀抱，被赶进自己的小房间里。屋外传来的，又是苏慧琴无休止的没事找事和怒骂。男人起先忍耐两句，说得久了，偶尔也反口相讥，甚至在推推搡搡下，与妻子大打出手，一整个晚上，四十来个平方的屋子里，除了骂声，就是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动静。唯有隔壁邻居过来敲门，才能安静个片刻。好在，男人在的时候，至少从来不会波及到躲在房间里的陈昭。于她而言，算是最后的一点净土。可再后来，不堪忍受的男人卖了房子，拿了钱，一声不吭地离开，又逃得更远，偷渡去了香港‐‐连一毛钱也没有留下，也没有一点征兆。这一场不告而别，于陈昭而言，只是记得，那天自己在幼儿园门口等到人都走光了，才看见阴沉着脸的苏慧琴瘸着腿，一拐一拐走到跟前，当着幼儿园老师的面，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ldo;赔钱货！&rdo;苏慧琴骂她，&ldo;我怎么就这么倒霉，什么都没捞到，还接了一个拖油瓶？&rdo;那是她所有悲惨人生的真正开始。如今，暌违十三年，&ldo;父亲&rdo;这个称呼又一次摆在她面前，却是西装革履的青年人，当着爷爷的面，施施然将一份文件，塞进她的手里。&ldo;您父亲陈正德，在我们钟氏集团旗下的诚通物流工作十年，一直表现良好，但上个月，我司主管在清理仓库的时候发现有一批装修材料被盗，经过排查，只有您父亲有充分的作案时间和动机……&rdo;律师打量着她的脸色。蓦地，复又一笑，&ldo;您放心，我们暂时还没有起诉，还在调查过程中。特别是我们董事长知道，陈同学，你和我们钟家还有不少的渊源，所以还支我来跟您说一声。只要您一句话，我们肯定是不把这点涉案金额放在眼里的，您父亲的问题，一定能够很好地解决。&rdo;他这话一说，一旁的陈爷爷登时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在背后扯了扯陈昭的衣服。&ldo;……&rdo;陈昭的思维却空前冷静。经历过洛夫人的&ldo;劝慰&rdo;，她已经很清楚这些人的话里有话，并没立刻表态，只拍拍爷爷的手背，抬头，问了一句：&ldo;那钟董事长有没有说，希望我怎么感谢你们呢？&rdo;&ldo;不需要。&rdo;律师说，&ldo;在这件事上，您不需要答应我们任何条件。我们钟家，不会做您想的那种下作的事情。&rdo;那律师满眼都是看穿她想法的慷慨笑意，&ldo;陈小姐，我想你一定在想，我们是不是为了逼迫您对某件事就范，才刻意制造这起犯罪。但您确实想多了，这种偷窃行为，根据我们调查，至少持续了八年。老爷子的意思，只是这个事既然出了，不妨卖您一个面子，还有……&rdo;一张机票压在了她面前。&ldo;老爷子邀请您，下周六来参加我们钟氏的季度酒会，不知道您能不能抽得出时间？&rdo;她低头，盯着那张机票，沉默良久。爷爷在她身旁，说了一句：&ldo;昭昭，只是去一下……不碍事的，他毕竟是你爸爸啊。&rdo;陈昭失笑。&ldo;是啊，是我爸爸。&rdo;在律师洞若观火的冷静眼神里。她伸出手指，轻轻捏起机票。那薄薄纸页无足轻重，仿佛她如浮萍无依的半生。=五月二十三号，她永远记得那一天。那一天，是她第一次走进钟家。富丽堂皇的钟家，坐落于香港浅水湾，半山别墅，占地百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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