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屑“嘁”了一声:“苏狗。”她身上倒是没有伤,但方才裹胸布上的墨已透衣而出,将她襟前染成了一片黑,颇有些狼狈。她都能感觉到吃饭时小二往她身前多扫了两眼。这细布宽度倒是和她裹胸布差不太多,权且暂代一下,亦是无妨。怀璧连忙解衣,把原本被墨浸透的裹胸布换下来。将细布在胸前缠了一缠。那布的长度不长不短,堪堪够缠过两圈。怀璧低头打结时忽然想到什么,微怔了怔。什么样的伤口值得苏晏留这么长一节布给她?怀璧略略恍惚,旋即宽慰自己——别自个吓自个,苏晏行事本就小心,多留一节布给她,实属寻常。至于那布的长度,不过是巧合罢了。世间多少巧合事?她和苏晏以这等方式重逢,还成了同僚和……邻居,不就是最大的巧合吗?酉时刚至,幽州会馆中就亮起了灯。怀璧一路打马自北军营回来,口中有些干渴,回到屋中,不管不顾,抓起桌上的壶,倒了杯水,一股脑灌入口中。那茶水还是前夜的,因她一整日不在家,屋中没有燃炭,水面上已浮着零星的冰渣。怀璧一口下去,直似吞了支冰剑入口,一股彻骨的凉自喉咙口长驱直入,贯穿胸口。他妈的,真冷。怀璧暗骂一句,转头心思便移向别事。这个点厨下肯定是没饭了,不知道前两天苏晏那小厮送来的糕点还有没有剩下的。怀璧打开那精致的红匣,满心盼望着里面还有半块剩余,然而终是失望:她顾怀璧虎口里,连自己都别想扣出东西来。盒中还有一点糕点的剩渣,怀璧拿手指拢了拢,好容易拢出小半掌碎屑,仰首一口倒下去,再灌上两口茶,勉强也算是一餐冷粥了。啧,就是凉了点。想着,屋外忽响起敲门声:“顾将军回来了,我家少爷请你过去。”是苏晏那小厮。阴魂不散。罢罢,谁让自己拿了人二百两银子。怀璧揉着晴明穴抬头,见斜对着的书房中透出幽幽的光,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情,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大踏步向书房而来。书房口挂着厚厚的帷布。怀璧撩开帷布进去,一股热浪似的暖意霎地向她通体袭来。这暖意让她身体的记忆复苏,一些久远的、已然尘封的、关于家的回忆如冬眠后的细蛇一般,从心底的一个空洞中爬出来。她下意识顿住脚,全身说不上是舒服,还是不适,皱了皱眉头。待适应过来,方继续往里走。暖和,明亮,窗明几净。成排的书码的整整齐齐,书架上还有一些半旧乃至旧到锈迹斑斑的摆件,凭早年的经验,怀璧猜得到苏晏房中没有便宜货,但她看不懂,也懒得去弄懂。这书房她早上才来过一趟。感觉却不如此刻浓烈。乍寒乍暖之间,怀璧意识到自己的感觉格外缓慢而巨大。她就像一只晒着太阳、伸着懒腰的猫,每一根爪子都恨不得伸直。连那一豆黄灯,都恍惚成了普照万世的佛光,苏晏安静坐在那佛光中,像个得道的……秃驴。求佛祖快些把他收了吧。苏晏坐在书案之后,手里正捧着一卷书,眉目舒展,十分平和。听到动静抬头,眸光在怀璧身上蜻蜓点水般一掠,那一点平和去了大半,似有些嫌弃地皱起眉:“下官有些……洁癖,烦请顾将军把身上碎雪拂了再进来……”怀璧一愣,跟在她身后的瓦当亦是一愣。连忙打个圆场:“屋内熏着炭,少爷是怕顾将军身上碎雪化了水,渗进衣服里着了凉。”怀璧怎么可能会信?好在她本就未将苏晏当成一个慈善的好人,心中没有希望,这一点矫情,倒是无伤大雅。屋内熏着淡香,香中仿佛还有食物的香气。没错,是食物。仿佛是鸡,还是乌鸡。鸡中还有香菇、参须,以及别的她叫不出名字的一些东西。循着味四处瞟了瞟,目光落在矮桌上的一个瓷盅上。顿了一瞬,立刻强迫自己将目光收回来——在苏狗屋中,要矜持,不能让他看扁了!但……那可是乌鸡。怀璧和苏晏打了个招呼,眸光又不受控制地向那矮桌瞟去。然当她目光与那瓷盅相触时,苏晏不知何时已离了书案走到了那矮桌旁,下一瞬,他长袖一动、端起瓷盅……手下留……留……鸡……怀璧想喊,但尚存的一点尊严与理智止住了她,她只是“含蓄”地向那边瞟了瞟。苏晏舀起一勺汤。怀璧喉咙处动了动。苏晏将那汤送到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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