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风看了看苏清风,愣了愣,然后削尖的小脸,微微有些红扑扑的,愈发显得眼睛圆溜溜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幼年时期的比格犬,眼睛乌黑圆润,像是紫葡萄一样。只见他听了苏清风的话,有些羞涩地抿嘴,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饭桌上的气氛,这才像是冰雪消融一样,逐渐转为正常。倒是苏丽梅,自觉丢了老大的面子,不着痕迹地瞪了钱风几眼,最后还是钱源觉得看不下去,在餐桌底下制止了他。苏清风抿了一口大碴粥,又拍起马屁来。“我就爱喝奶做的大碴子粥,香香糯糯的,在外边吃,总是吃不到这口味道。”“之前在家里的时候还没觉得,到了羊城,我晚上饿得啃烧饼的时候,恨不得来上三大碗。”老太太被哄开心了。钱源见餐桌上众人说话的时候,一来一回都是什么翻来覆去,没有营养的车轱辘话,心里也忍不住着急了。一时情急,他忍不住开口说话,“听说……清风从羊城回来,差事办得不错,还被领导器重了?”苏清风似笑非笑的,也没什么恶意,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二姑夫的消息倒是快。”钱源有点尴尬,但他是钻营惯了的人,脸皮总归要比旁人厚一点。再说了,之前他们看不上苏清风家,现在又反过来求人。苏清风不给他甩脸色,已经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了。所以钱源干笑两声,感慨道,“这小孩读书不容易,我这个教书的也不容易啊。清风,你是不知道,像我这种没什么关系的,想要往上爬,有多难。”“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现在这……我也不想做老师了。”苏清风这句话倒是认同。就现在这样,当老师其实还挺危险的。谁知道学生里会不会出几个脑后生反骨的家伙。“二姑夫的意思是……”有门!钱源一乐,一股脑地就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了。“我听说你和食品厂的厂长关系好,如果可以安排进食品厂,那倒也不错。不过我私心里想着是,食品厂的活谁都能干,我又毕竟是个老师……”“所以想着清风你不是跟老首长认识吗?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当然,其实我觉得,我个人的笔杆子水平还是不错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好能走走黎冉那丫头的关系,把我安排进报社。”“当然了,二姑夫也不是一定要进报社,你放心,只要我能进报社,二姑夫一辈子记着你的好。咱们是一家人,清风你有能力,把一家人拉拔起来,咱们老苏家才兴旺……”餐桌上寂静无声。苏清风擦了擦嘴,靠在了椅子上,眼皮微掀。他脾气是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傻子。原本苏清风唇角的笑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淡了下去。他抬眼看向钱源,“二姑夫是稀客,来一趟咱们苏家,还得是有备而来。这不,把我背后弯弯绕绕的关系,都打听清楚了。宋厂长,宗首长,黎冉……你还漏了两个,韩副书记和许厂长。”“要不,我都帮你问问,到时候你挑挑?”钱源一听到这语气,就知道坏事了。自己刚刚急了点,话没全兜住。他嘴角的笑容僵了僵,讪笑着,甚至有些讨好道,“倒也不用挑,我就那么说说。毕竟是一家人嘛,我想着有什么就都说出来了。工作能好点,就好点。清风也想想,姑父我也有一大家子要养呢。”他态度摆得很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仅是苏清风听得不舒服,就连其他的人,听得也不怎么舒服。苏清风笑了,“姑父这是求人办事?”“咱们这是一家人……”钱源话说到一半,看到苏清风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又说不下去了。他卡了卡壳,最终低下了头,“是……是这样没错。”“二姑夫长久不来乡下,再加上又是求人办事,就没想着带点东西吗?别的不说,奶奶年纪大了,牙口不好,从国营饭店带几个包子都不成?”钱源觉得自己的脸皮,就像是当众被扒下了一样。苏清风短短几句话,就把他的真实形象,给暴露在众人面前。他只是一个死乞白赖,听到岳父家有好处,就上门托关系的人。其实托关系并不可耻,谁家有人发达了,不是这样呢?关键是……钱源太想当然了,太理所应当了。“二姑夫说是拿我当一家人,可是刚刚吃了那么久的菜了,也没见你问我一句,去羊城的路上是怎么样,累不累,有没有啥事情。”钱源的脸青红交错。“还有,我最后告诉姑父一次。黎冉,不是我的什么人,她没有义务为了我去动用什么关系。二姑夫求人办事,别把主意打在她身上了。”
说完,苏清风端着大搪瓷杯,直接就这么走了。临走前,他的脸色淡淡的,说不上生气,但也绝对说不上高兴。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苏清风是个很会顾全大局的人,很少会这么给长辈没脸,除非是真遇到什么奇葩。即便是当初遇到冯素芬,也只是偶尔提点几句。今天这一回,倒是苏三阳,你的包裹苏清风离开后,饭桌上就寂静下去了。钱源有些后悔,倒不是后悔别的,就是后悔话没说好,连带着自己想要办成的事,也没有完成。他想了想,还有些不甘心。这一不甘心,他吃饭的速度也就慢下来,等到吃完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小孩子走夜路不合适,于是干脆留下来,在老宅住了一晚上。钱源心知,苏清风那边还有很多空房间,但是他识趣地没有提起来。他现在跑到苏清风那边住下来,岂不是擎等着找他晦气吗?苏清风坐在院子里头,找个凳子,就在那整理明天要给三叔寄的东西。他面色冷淡,没什么笑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生气。但实际上,他那点气早就没了。横竖早就知道了钱源是什么样的人,今天这一出,也算是在情理之中。就在这时候,苏清风感受到,背后似乎有一道目光,怯怯的,就像是林间的幼鹿,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草动惊走。他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手上的动作却不自觉地放缓。就听见脚步声逐渐响起,苏清风就见一个小身板,立在自己跟前。是钱风。苏清风有点讶异。虽然他不待见钱源两夫妻,但是对于钱风这个乖宝宝,他还是挺喜欢的。不知道是不是名字中,都带着一个“风”字,苏清风天然就有些亲近钱风。看着钱风,苏清风总会想起,前世读书的时候,偶尔贪玩,在假期末,借他抄暑假作业的好学生。那时候,这哪是同学啊,简直就是再生父母。苏清风想起往事,看向钱风的目光又柔和了许多。许是察觉到他目光的变化,钱风紧绷的身躯似乎松懈许多。他站在苏清风面前,伸出手,摊开手掌心,掌心里,赫然是一块水果糖。可能因为被紧握了太长时间,那颗水果糖都有些化了,看上去黏糊糊的,卖相不太好。苏清风看着钱风执着的眼神,怔了一下,旋即就笑了。他没有半分嫌弃,直接把糖果塞入口中,然后给出一个评价,“甜。”钱风一下子笑了。苏清风这才发现,这个小表弟嘴角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因为年纪小,不显得阴柔,反而更加可爱了。他不由得心中感叹,要是放在前世,小表弟才是真正的小奶狗。用他作为主角,经营一个自媒体号,只要内容上去了,再投点流量,不说大爆,成为小火的萌娃,还是轻而易举的。这个念头,在苏清风脑袋里一闪而过。他的眼神晃了晃,就听到身前的小表弟,又有些忐忑地低下头,“表、表哥……对、对不起。”苏清风沉默了一会,在钱风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的时候,拍了拍这个小家伙的脑袋,有些哭笑不得。“小表弟,大人的事情,关你小孩子什么事?你就安心玩你的,平时上课认真听就行了。”咦?这和钱风预想中的反应不一样啊。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表哥,只觉得无端地有些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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