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洗漱过后,用过早饭,武幸和先生一人打着一把油纸伞出了门,身后还跟着两个负责提东西的黑斗篷弟子。下雨的时候,街上行人总是稀少,可常阳可能是下雨下惯了,除了没带伞屋檐下躲雨的,走在街道上竟然还能碰到几个出行的路人,打着花花绿绿的油纸伞,形成了常阳一道独特的风景,微雨青石,深巷纸伞,朦胧如织。身旁先生高大的身影看着让武幸充满了安全感,宽大的衣袖垂下在身体两侧,武幸忍不住伸出小手去拉,却没拉到,而是被先生的手握住在掌心,他关切道,“小心些,别摔倒了。”“嗯。”武幸答应道,老老实实的被先生牵着走,冰凉的小手在先生干燥温暖的手掌中丝毫不敢乱动。到了一家看上去规模不小的笔墨铺子,先生松开武幸的手,收起油纸伞走入店内,里面正有一个客人在选购,伙计忙着没空搭理他,先生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去柜台上看。伙计已经拿出了十几块上好的墨锭给客人挑选,客人却似乎都不是很满意,问道,“这月从丹阳来的松烟墨呢?”“只剩一块了,姑娘,这不是在这儿吗?”伙计道。程砚秋刚好看到一块儿不错的墨,正要伸手拿起来仔细端详,却没想到有另一只手也去拿,那手细长白皙柔软,一看便知是一位姑娘的手,指尖微带着薄茧,想来是习琴。眼见着就要碰到,那手连忙收了回去,程砚秋才惊觉有些唐突,道,“既是你先来的,便你先选吧。”“先生是客,怎能让我先选?该是先生先选才是。”温柔婉转的声音响起,程砚秋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认识,不是别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玉楼明月秋月慈。秋月慈一身天青色的纱裙,简单婉约却极衬她的气质,似缥缈的九重天上仙女下凡,姝丽的面容上挂着清浅的笑意,她含笑向程砚秋颔首。“又碰到先生,真是有缘。”秋月慈道。“同在常阳,碰到也是正常。算不得有缘。”程砚秋淡淡道,一个不在江湖的弱女子,还是不要扯上关系为好,免得坏了人家的名声。秋月慈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他说的不对,又道,“我名有秋字,先生名亦有秋字,岂不是缘?”程砚秋皱眉,莫名的觉得这女子有些轻浮,有些不喜,遂道,“不过是个名字罢了,明月姑娘慢慢选吧,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他随意选了另一块看上去还不错的墨锭,付了钱,拉着武幸离开。秋月慈在身后双眼怔怔的凝望着他的背影,身旁的侍女不满道,“这个人也太无礼了。”秋月慈笑着摇摇头,“原本就是我不对。”她怎么能像个纨绔子一样对先生说出这种话呢,实在是太不经脑了一些,见到先生是意外之喜,可这意外却有些失败,叹了口气,买下那最后一块松烟墨,她有些意兴阑珊的道,“我们回去吧。”回到玉楼,坐在桌前研制新得来的松烟墨,墨汁的香味在纤纤玉指下化开,秋月慈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去书写,只好又拿出琴,给自己弹奏了一首静心曲。她想起小时候父亲的谆谆教诲,每一次练琴时她抽噎着用已经红肿的手指一遍遍练习,母亲严厉的面容和对她失望的眼神。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如何,如果不是四年前皇帝大行,她本该是入宫的。没错,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和表弟关毓清喜结连理,可她的母亲却不这样想,如果不是母亲想要后宫中有一个关家的女人,母亲根本不会嫁给一个区区五品官阶的宫廷琴师,以常阳伯在朝廷和江湖中的地位,只有夫家足够低调不起眼,她的女儿才能有入宫的机会。可笑,四年前她才十六岁,可建昭皇帝却已经一个五十多岁的垂暮老人了,如果不是四年前天家病危,她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要终老宫中,她不愿意,却也没有办法。因为后宫女子不能有到威胁天家的武功,所以她没有习武,因为先帝爱好琴曲,广招天下琴师,所以她从四岁起开始学琴,至今十六年没有一日不是日夜不缀,她从小听话乖巧懂事,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母亲安排好的,可最终明明不是她的错,是先帝自己没了啊,母亲却从此对她冷眼以待,面若冰霜。就连她从常阳伯府搬出,独居玉楼,也有一部分母亲的原因,新帝奉行至孝之道,宣布为守孝三年,三年宫中不进任何女子,三年,她十九岁,一生当中少女最最美好的年岁全都蹉跎过去了,过了入宫的年纪,她不知道母亲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办法,她建立玉楼,想以琴会友,母亲却为她打出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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