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目靠在他怀里,顾清稚感到一滴泪似乎淌落于唇畔。“你快去做正事罢。”她抿去这抹浅淡泪痕,“我没事。”“你等我归家。”“好。”“张先生。”待他将出?门的?那刻,顾清稚忽而唤住他。“怎么?了?”张居正转过身问她。顾清稚轻轻摇首:“想看你衣襟拢好了未曾。”她仰起苍白?的?面孔,细细端详他的?眼眸。“去罢,我等你。”“潘季驯沿循黄淮河道,从丰、沛、徐、淮以至海口一千余里,俱建立坚堤固坝,尽令黄淮全河之水涓滴悉趋于海,着实为一大伟业。”李幼孜览过张居正递予他的?邸报,不由称赞。“此伟业亦赖于义河扶持。”张居正道,“若非义河率领工部?全力拨帑督导,岂能有此不世之功?”李幼孜自是一番谦虚,然而令张居正意外?的?是,这位老友并不愿意回京。“李某现今已老朽不堪,只求在乡里安度晚年,望相公成?全李某故土之思。”两人用?罢晡食后,张居正谈及来意,李幼孜长揖作辞。张居正视着他斑白?两鬓,心底掠过黯然,缄默半晌方道:“我如今身边少有可?用?之人,李公一去,我又能倚仗谁呢?”“朝中人才济济,相公一双慧眼,定能拔擢不少俊杰。”李幼孜疲惫地闭了闭目,须髯随风颤晃,“李某近来时常见故人入梦,怕是大限将至,相公还?是放李某安度晚年去罢。”故人入梦。满目翁然间,唯此四?字清晰钻入脑中。张居正意识到甚么?,坐于对面的?李幼孜眼见他面色大变,竟平白?覆上惊惧与恐慌,顾不得向自己?道声告辞,即掀袍起身朝外?奔去。“七娘!”下了马车,他急促踏入院中,颤栗高唤。袖中攥紧的?手指皆蜷曲着,张居正四?下环顾,却不见那花阴下熟悉人影,呼吸仿佛被?一双手扼住,教他喘气不得。脑海骤暗的?那一刻,他听得一声轻语:“张先生,我在这儿。”似一道光重又划过意识,心得始宽。他走上前去,看她歪躺于墙角交床上,纤瘦身躯被?白?雪沉枝掩住,故而一时未能发现她。蹲下身,他与她平视,攥住她骨节分明的?手:“我回来了。”“嗯。”视了眼纷纷雪落的?天?外?,张居正蹙眉:“你手这般冷,不好在这里吹风。”“马上就好了,再让我瞧瞧雪。”张居正静静望着莹白?的?雪花在她指尖转瞬即逝,感受着那点冰凉温度,顾清稚弯了弯唇:“真漂亮。”“是很漂亮。”张居正望她,“我想起你许我婚约之时,亦是雪天t??。”她浅笑:“原来张先生还?记得。”“是。”他道,“你所言我皆难以忘却。”“那张先生得答应我一件事。”顾清稚说。“甚么??”“先生一定要好好吃饭。”“我答应你。”她这才放下心来,揉了揉双目:“我困了,想在这里睡一刻钟。行李都收拾好了,等我醒了我们就出?发罢。”张居正解下披风覆在她身上:“睡罢,我在这里陪你。”她阖上眸,嗓音里流出?的?词句有些恍惚。但?他还?是听清了:“张先生……你在么??”“我在。”他轻声说,“……正握着你的?手。”江陵的?冬日舒迟而透明,如同?远方空灵的?衡湘烟水,渺渺寻不见尽头。“阁老——”徐阿四?急匆匆跨入门槛,竟是一路踉跄跌撞,见了卧在躺椅上小憩的?徐阶,蓦地弯了腰,“小姐……小姐……”未言罢,已是泣不成?声。徐阶心下骤然一沉。潜意识隐约提醒他,除却那位记忆中聪慧活泼的?小姑娘,再不会是旁人。“七娘如何?”身子近乎塌落,他勉力撑起扶手,急切问道。徐阿四?嗓音沙哑,浑浊双目红肿:“……阁老节哀。”他刹那跌足。“不想……如今成?了白?发送了黑发人!”徐阶老泪纵横,“老夫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她向来是宁可?委屈自己?也要为他人考虑的?性?子,一颗心恨不能分了七瓣,自古多思者多早夭,他早该知晓她也难避免这般结局。只是未曾料想,自己?已年逾八十,却要眼睁睁看着外?孙女走在他之前。隔日李春芳自扬州赶来松江看望恩师,亦是满面悲容。“老师节哀,令孙之亡我等也是愕然痛惋。”昔日状元如今发鬓皆白?,感慨不已,“学生先前见到顾娘子时即觉她身形瘦削,恐是底子薄未能及时调养,不期如今早亡,怎能让人不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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