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端详其面容,虽说算不上多么貌美,老太太一生见多识广,要说相貌比这顾姑娘漂亮的也不少,但胜在从内而外透出的一股子灵气,便如玉白透亮的一张小脸上点了几抹粉嫩腮红,一见即令人心生欢喜。约摸瞧了数秒,老太太对她的第一印象:满意。真真是后生可畏。尤其是侍女端来一碗燕窝薏米甜汤配杏仁茶时,她愈加满意了——看来这顾姑娘知晓自己牙口不好咬不动糕点之物,特吩咐厨房做了老人普遍爱喝的汤水,是个细致入微的性子。“老夫人请用。”清稚替她将汤匙摆好,随即侍立一旁,“得您光临寒舍,小女荣幸之至。”谈允贤以欣赏的眸光注视着她的面孔,双唇启阖:“老身听闻你于陆家园会救人一命之事,不免心痒,想着来瞧瞧是哪家聪明姑娘,这不,一听说是徐阁老的宝贝外甥,撇下这老脸转眼就上门了。”清稚不免再谦:“老夫人这话真是折煞小女了,小女何德何能劳您亲自光临寒舍,恰是天大的福分了。”“徐阁老家门第深厚,天下士子何人不心向往之?若这是寒舍,那老身那屋子可就算得上家徒四壁茅舍一间了。不过我前几日见了严阁老那宅子,怪怪,真真气派!怕是皇宫也就那般阔气,这回可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了。”听着是实打实的夸赞,实则语气里难免透了些嘲意,大有戏谑严世蕃锋芒毕露奢侈太过的口风。顾清稚安安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只掩口而笑附和。心里却忍不住叹了声老夫人不愧是过的桥比人走的路还多,这话也就她敢说得出口。“严阁老为大明操劳半生,得些赏赐建个大院子也是该的。”她身为晚辈,哪敢跟着老夫人嚼严家的不是,人家毕竟声望和年纪摆在这,再如何直言不讳也不会有人真跟这类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过不去。她的顾虑谈允贤如何不懂,于是及时止了话头,说起正事儿:“你救了人家小女儿,不说严家如何,至少救人是大功一件。只是我听闻是那小姑娘核桃卡了喉咙,若是一般法子多是吞了麻煎丸将其咽下去,你是如何不动刀子不动绳线将那物取出来的?”清稚虽早有预料要被问起这事,但也却未想好该如何答个让人满意的法子。她总不能真把现代人那套“海姆立克法”供出去吧?不过细想,这已是明朝,对西洋玩意接受度似乎挺开放,就把这洋名报了好像也不会被当成失心疯。她便索性如实相告:“这是我从大西国一本医书上看来的,叫甚么海姆立克的,确保是被固状异物卡着喉咙便可依此法取出。”“大西国医书?”谈允贤一听,顿时来了兴致,“你如何得的这书?”顾清稚心下微汗,却只能装出从容不迫的模样,答道:“小时父亲认识个西洋的传教士,送了我们好些稀奇玩意,其中就有这本,我那时见上面图样古怪,没忍住好奇看了好几日。”她这套说辞编得滴水不漏,眼睛眨也不眨,谈允贤自然深信不疑。不料老夫人的兴趣已从海姆立克转向了那本医书,追问道:“这书可还有?老身想借着看看。”清稚大惊:“在松江家里呢,改日回去了寄过来给您也无妨。”谈允贤脸上立时现出惆怅神情:“可惜了,老身倒想瞧瞧西洋人怎么治病的,顺便学些能用的,也治些疑难杂症。说不准这里药方子治不好的,西洋方法倒能一试便灵,百姓也能少受些苦。”清稚听着老夫人的遗憾,心里不免感叹着医者仁心。做哪一行便担哪一行的责,她见惯了麻木不仁的世道,这热诚诚的肝肠乍然t?一现,蓦地就捂了清稚自穿到这世界以来冷了许久的心。世上多的是人面兽心,即便她运好穿了个官僚地主,吃穿用度超了平民不知凡几,但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身子,见到这里百姓饿着肚子饥寒交迫,土地却被占了个干净,心内怜惜已如江水泛滥。因此好容易见到个谈允贤这般善心的,骤而就有了这世界还不是那么没救之感。一念转到这儿,眼里没忍住含了几分亮晶晶的光,泪汪汪地盯着谈允贤的脸,看上去就像无家可归的孩子求个收留。“若老夫人不嫌弃,清稚愿拜在您门下苦学医术,正好小女记了些西洋医术在心里头,能帮得上忙的小女一定尽力。”谈允贤就等她这口一开,既是达了目的哪有不应允的,当下便紧盯少女那一双晶莹透亮的眼珠子,颔首道:“都快望百岁了,还能得你这么个学生也是老身的福气,只是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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