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谨言诋毁黎儿,可是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那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为官宦子弟,但还是太过弱小,根本保护不了自己心上之人,什么都不能为他做。玉黎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得也沉默下来,微微垂下了目光。两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玉清打破了静谧,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玉佩,递到玉黎面前:“黎儿,这是我娘给我的,我从小佩戴的贴身玉佩,我想赠给你。”玉黎诧异地抬起头,随即微蹙了眉尖:“我?可是我无功不受禄……”“黎儿,你听我说。”玉清伸手握住他的肩膀,“我想了好几天,想明白了一些事……最近朝廷在招兵,我要去从军!”此言一出,不啻于一石激起千层浪。玉黎惊诧地望着他:“为什么?清大哥你,你读书这么好,到时候科考,三甲必是你囊中之物,可若去从军,却要从百夫长做起,十年从军,也未必能立得尺寸之功……你,你这是何苦?”前世的玉清明明是考中了状元,今世的他怎么会要去从军?!玉清别开目光,不去看他那双清澈黑亮的眸子:“去参加科考,哪怕成了状元,那又如何?你不知道,有多少状元,或外放成一知府,或去翰林院供职,如今看来,有几人能位极人臣、位高权重?便是大伯父,做到左相之位,如今也已是不惑之年。可是若是去从军,只要能立战功,很快便能往上升……你瞧瞧,现如今的国公侯爷,哪个不是当年勇冠三军的将军?”“可清大哥你并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为何突然要……”玉黎还未问完,就见玉清那双眼睛灼灼地看自己,说:“因为我发现,我太过弱小,根本无法保护你!”玉黎一时哑然。“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原来,送他玉佩,是这个意思吗?他觉得玉清的眼神太过炽热,他侧过身子,避开了他的注视,道:“可你只是我的堂哥,并非我的亲哥哥,你并不需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玉清只是一笑,那一笑中,包含了温柔深情、心酸和苦涩。他说:“黎儿,你冰雪聪明,理应知道我对你的心思。”玉黎心头一震,面上红了又白,最终只能默默地低下头去。“我意已决,只可惜我遇见你已经太晚,明白得也太晚……等我回来时,希望不是人事错迕。”玉清说着,握住玉黎的手,将玉佩塞给他,温柔道,“黎儿,请你一定要等我回来。”玉黎下意识地去看他,却见他双眸含泪,已是动情。他唤道:“清大哥……”玉清却不再回答他,转身离去了。他看着掌心中的玉佩,心中百感交织,连叹气也叹不出来了。--本章注:“感君千金意”出自《碧玉歌》,原句是“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人事错迕”出自杜甫的《新婚别》,原句是“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轻薄为文是日,玉黎拿着自己所写的文章,准备到青桐书院寻人指点。他物色的人选乃是当朝太子洗马张思任,张思任出身进士,曾任秘书郎、中书舍人,官职虽都不大,但甚为皇帝所倚重,后即升迁为太子洗马,教授太子元琛政事文理。张思任为人志行峻洁,不自炫贾,且写文章极其出色,颇得文人称道,右丞相张泽敏、玉章辞都对他交口赞誉,本来玉章辞可以为玉黎引荐,然而张思任身为太子老师,身份暧昧,历来帝王都忌讳太子与丞相等重臣来往,因此私底下玉章辞与张思任甚少有来往,也不便为玉黎引荐。张思任虽是太子洗马,但也常来青桐书院,因他文章做得好,是以有许多国子监学生都喜欢向他请教,自然他也不是人人都见的,一般人都需先递交自己的名帖和文卷,他看后愿意见,才得以拜见,若不然,便是站死门外,也是见不到一面的。故而玉黎今日挑了自己认为最好的文章和玉章辞为他挑出的文章,前来拜见张思任,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垂青,在做文章方面能够指点自己一二。他来到张思任的房间门口,见门口等着三四人,大约皆是来求见张思任的。他越过这些人,对门口守着的下人道:“小子玉黎,家父是左丞相玉公,今日特来拜见张公,望能通融一二。”说着,将自己的名帖、文卷和一锭银子一起递了过去。门人得了他的银子,接过他的名帖和文卷,道:“劳烦公子在此等候片刻。”玉黎行了一礼,便恭敬地在门口等着。一旁的一个灰衣青年,显然是寒门出身,见玉黎穿着不凡,却相貌阴柔俊俏,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一边对着旁边的人语气酸道:“长得这么俊俏,看着又眼生,该不会是哪家的小姐男扮女装来的吧?”身旁的人都窃笑起来,另一个穿浅碧色的青年边笑边道:“说不定呢,文卷上的诗大约也都是‘闺怨’、‘春词’之类吧!”玉黎听身旁人讥笑自己,也不生气,只站定了静静等候。身旁的青年见他不理睬自己,越发肆无忌惮,甚至开始评价玉黎的身材来。玉黎见他们越说越过分,忍不住转过头去,幽黑的杏眼微敛,语气清冷道:“小弟不才,感激几位仁兄的教诲。几位人才出众,不知可听过杜工部的一首诗?”“这位姑娘像是有什么见教?我等愿闻其详!”灰衣青年说着,表情嬉笑,甚是轻浮。玉黎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嘲讽:“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下面两句无需他背下去,对面的面色几人已经是红了又青。“你好大的口气!”浅碧色衣衫的青年发起怒来,伸手就要去揪玉黎的衣领,却被一旁的乌夜啼直接拿未出鞘的剑挡住了:“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这里是青桐书院,不是妓院酒楼。”玉黎听了,忍不住笑起来:“我的侍从都明白的道理,你们身为读书人却不明白,在他人面前肆意调笑,言语轻浮,‘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一句,有什么说错的?”几人闻言,面色窘迫,纷纷低下了头。这时,门人从房间里出来了,道:“玉公子,裴公子,主子请二位进去。”玉黎往身旁一瞥,只见方才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青年也跟着一起走了出来,其他人则是一副心有不甘、颓唐灰心的模样。他心下甚是欣慰……人品轻浮,文章又怎能入得张思任的眼?他与那位裴公子一起进了房中,只见张思任穿着一身褐色直裰,斜倚在一张矮塌上,正将文卷放在一旁的小案上,注目凝视。两人朝他行了礼,口中问候,他才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年纪与玉章辞相差无几的脸来,他道:“我看了二位的文卷,各有千秋。君起的文章如蜡里藏佳肴,立意是好的,只可惜辞藻太过朴素枯朽,如同嚼蜡,无甚味道,需反复咀嚼才得其味。玉黎的文章……”玉黎紧张极了。只见张思任微微笑了笑,说:“到底年纪还小了一些,令尊平时大约也忙于政事,疏于你的功课教导……”玉黎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果然,自己的文章还是不佳么?正想着,又听张思任道:“不过算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还是有进步的余地。”玉黎一听,喜出望外,但他忍住了喜色,小心而恭敬地问道:“张公,晚辈不知自己的文章都有哪些不如意处,还望张公指点。”张思任笑着捋了捋胡须,道:“你的文章就如同一眼清泉,涓涓细流,清澈灵秀,只是,格局到底是小了些,若是能如同大江大河一般,汪洋恣肆,飘渺天地,气象便阔大了。”玉黎听得似懂非懂的,看了眼一旁的裴君起,见他也像是不甚明白,便又问张思任道:“那依张公看,我二人应如何改进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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