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冰夏勉强扶着马舆,立住身形。一刻钟后,薛慎的人马返回。每个人身上脸上都带了或多或少的血迹,手里提着绑匪的头颅,唯独马背上,不见老夫人与蓉儿的蹤迹。薛慎并未下马,视线梭巡一圈,锁定兵部尚书家留守的青年小辈,“老夫人受了惊吓不能在颠簸,已安置在城外十里亭的驿站,你们带上郎中,自去接应。”青年小辈行了个大礼,连忙转身去吩咐人手。姚冰夏面色苍白,几乎已死了心。俞知光扶着她,向薛慎的方向去。薛慎未下马,先是看了一眼她,才去看姚冰夏,“马车翻了,应是磕碰时撞到脑袋,昏了过去,手脚骨头都没事。”他慢慢掀开了沾满雨水和泥污血迹的蓑衣。宽大蓑衣下,露出了女童一张白净的蛋,半边发髻还挂着枚鲤鱼刚玉。姚冰夏如坠冰窖的身子,再顷刻间活了过来,颤抖着手从他双臂间接过了蓉儿,触到她还温热的身体和尚算干燥的衣裳,“蓉儿……蓉儿回来了。”右威卫将军府的人围拢过来,大夫上前检查,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接应,把小姑娘送回府中妥善照料。薛慎控马退至远处,追电旁跟了个碎步跑的小娘子。追电马步放缓,停下来。俞知光仰头定定地看他,抽出绣帕举着给他,“擦擦脸上吧,乱七八糟的。”她就知道,薛慎会去救人。姚冰夏问她如何断定。她不用断定。她看过将军府账簿的一笔笔糊涂账。她听卫镶在閑暇时讲过,被威胁当细作的泥瓦匠虽被判流放,但金吾卫帮他找到了被敌国探子藏起来的家人。她还摸过薛慎背上的疤。薛慎没接帕子,潦草地用衣袖抹了把脸。俞知光细看:“你还是马车里来t吧。”薛慎被她催促着,翻身下马,蓑衣解了挂在马鞍上。他登上马车才一坐稳,怀里扑进了女郎玲珑温软的身条,俞知光衣裳上微甜的花果熏香弥漫到鼻尖。薛慎愣怔。俞知光擡起臻首,眼眸闪烁着某种他看不懂的情绪,眼尾弯起:“将军凯旋而归又擒匪首,值得庆贺。”薛慎笑,手臂在她背上松松拢着,没使多大劲,听见俞知光倒抽冷气,她皱起眉头,“嘶”了一声。“怎麽?”“没、没事。”俞知光眨眨眼,松开搂住他的手,坐到了一边,嘱咐外室驱车的卫镶:“快些回府吧,都折腾一天了。”马车在行驶中微微颠簸起来。薛慎靠着车壁,本想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间陷入沉眠,戴州兵乱镇压完,遇暴雪封路,他们是同州府官兵配合,一边开路一边赶回来的。没想到入朝禀告完,还能再碰上乱兵作匪的祸事。马车停在将军府外。俞知光轻轻拍他手臂:“薛慎,醒醒,我们到了。”薛慎睁眼,街外已完全黑下去,行人无几,将军府一如他离去时那样,两座石狮子在灯笼下威严伫立。一踏进去,又是另一番面貌。前院新植几株腊梅,疏松错落。纤巧的嫩黄花瓣,托着蓬蓬新雪,在廊芜新悬挂的垂丝红灯笼映照下,有别样热闹生动的意味。廊柱每隔十步,贴一对喜气洋洋的桃符,精巧窗花随处可见,尽是蜜蜂、麋鹿、灵猴等喜庆动物的剪影,寓意封侯进爵,福禄永昌。曹叔不会做这种事情。是他身侧的漂亮小娘子,还有十来日就翘首以盼过元日,作为将军府主人之一,把满府打扮得欢喜闹腾。俞知光一进府就唤厨娘:“想吃锅塌茄子、荔枝肉、小葱拌豆腐,还想喝鸡汤,什麽炖的都可以。”她点完菜才想起他:“薛慎,你想吃什麽?”“够了,饭煮多些。”薛慎没再点菜,去汤泉间将自己从头到脚搓了一遍。晚饭吃得有滋有味,再消食走几圈,入夜躺在蓬松暄软的茵褥上,想起几日前在戴州。戴州冰雪连天,连炭盆都得紧着用,拔营前日吃了冻死战马的马肉,韧实难嚼,把贺春羽那个碎嘴的腮帮子累得整一日话都不想讲。薛慎没觉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再来一道紧急的军令,他依然能够餐风宿露,席天慕地。但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品味出,是将军府的饭食更合胃口,将军府的床榻更安稳舒适,而这些微妙差别,是自俞知光在才有的差别。薛慎闭目一觉,甚至睡过了往常该起的时辰。圣上顾念他辛劳,特準他休整几日再上值。休憩好了,五感更为灵敏,隔着床帐和一扇墨竹画屏,听见俞知光和元宝自以为压低了声音的嘀嘀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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